桐城派是清代文坛上最大的散文流派,它几乎与清王朝同始同终。就其历史渊源来说,是清王朝政策的产物,从一开始就在政治思想方面具有正统性和保守性。桐城派的文统,程朱的道统,康雍之时的政统,是三者统一的、相通的。桐城派以维护封建统治为己任。雍正年间,桐城派四祖之一方苞奉果亲王命,编选《古文约选》作为八旗子弟的教本。
终清一代,桐城派代有传人,声势浩大,但它所能吸引的,始终只限于正统封建知识分子。中国的封建道统与政统,从明代的八股文到桐城派文章,终于完成了对知识分子的心灵塑造,完成了对他们的精神控制。文统的文气也塑造成迂腐气、学究气,一派义理与教训,却又总是空洞而不得要领,独没有了作家自身的生命之气,没有了真正的道德勇气。新文化运动的干将们对桐城派进行了最激烈的否定,钱玄同称桐城派是“选学妖孽,桐城谬种”,“以不通之典故与肉麻之句调,戕贼吾青年”。
散文是一个时代、一个民族认知能力和道德情感的体现。而桐城派以散文著称,其文章却极尽学问化、伦理化、政治化、格式化、标准化。散文的学术化、学问化,是一个民族性情枯竭的标志;而伦理化、政治化又是一个民族思想僵化的标志;格式化、标准化,则又是一个民族创造力被耗竭的标志。桐城派的创作冲动来自于学问,来自于圣贤著作,来自于所谓义理玄想,来自于卫道热情,却很少来自于现实,更少来自于心灵对现实的鲜活映照。
与其说桐城派是一个思想流派、学术流派、文学流派,倒不如说它只是一个文章流派。文学是想象的,更多的是表达想象中的生活,而文章是学问的、实证的,是要表达现实的真实的状态。文学是精神的,文章是物质的;文学是情感的,文章是理智的。桐城派文章毫无想象力:无文学想象力,无生活想象力,无精神想象力,无理想想象力。
甚至可以说桐城派从理论到实践,都是反文学的,但凡有趣、有情、有味、有意、有个人性情创见,而不依傍圣贤语录的,全在他们的否定之列。规矩多了,个性少了,法度严了,激情没了,只剩下“义”与“法”。义者,宜也。法者,阀也,罚也,规矩方圆也。在生活中,他们不选择他们想做的,只选择他们该做的;在思想上,他们不思想他们要想的,只思想他们该想的,而且还要想出他们该想的;在文学上,他们不是表达他们想表达的,而是表达他们认为应该表达的。
如此一个封建王朝的“御用文人”,就让它随着它的主子埋葬在历史的废墟中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