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转自:三明日报
●李文华
大凡有点历史的县城都有城隍庙,城隍又称城隍爷、城隍神,是古代中国宗教文化中普遍崇祀的重要神祇之一,大多由有功于地方民众的名臣、英雄充当,是中国民间和道教信奉守护城池之神。据《宁化县志》记载:“庙旧在邑治南,洪武二年,知县蒋原义迁于城内东隅一里许”。显然,宁化城隍巷是因城隍庙而得名。有传,宁化城隍庙的城隍神是开县始祖巫罗俊。
城隍巷全长约三百米,两米多宽,三曲四折,其间与多条小巷纵横交错,四通八达。路面是由青石板和鹅卵石铺成的,夜深人静,行走在上面会发出清脆的声音,远远就能听到,让人感到巷子的幽深悠长。
上世纪60年代,一批一批“下放”教师陆续来到宁化一中工作,为解决教师们的住宿问题,学校把他们就近安排在了附近的城隍庙。父亲成为了其中的一员,我人生记忆的起点也就从这里开启了。记忆中的城隍庙早已失去了庙宇的功能,不见应有的香火,在岁月风霜的侵蚀下,已显斑驳陈旧。但对于儿时的我而言,庙宇很宏大,门高且沉重,门槛也很高,尽显大门庄严肃穆;门上的飞檐斗拱横竖交错、互为重叠,美观、大方,富有灵性,使人感到莫名其妙的神秘感;大门两侧摆放着两只大气的石狮和石鼓,体现了庙宇的威严。
从大门进入,宽大的前厅是孩子们嬉戏的好场所。庙宇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天井,天井的四周是回廊,东西两侧的回廊外侧配有厢房。这些厢房就成为了教师们的住房,一到中午时间,回廊上就会奏响起锅碗瓢盆交响曲,时而夹杂呼叫孩子们吃饭吆喝声,场面好不热闹,他们把自己的住处戏称为“酒楼”。
不久,我家搬到了城隍庙的左前方原劳改队办公处。这是一座带有大院的砖木结构建筑,院子的大门朝着城隍巷,建筑共两层,左右对称,走廊宽大。每户住一单元,每单元有前后间,另外配有一间厨房,居住条件得到了很好的改善。
当年居住在这里的教师,可谓是宁化一中的精英:有留苏回归的林增杰、严星夫妻,林增杰校长后成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、博导、土地管理系主任,创办了我国第一个土地管理专业;有南下干部杨守田副校长,后调入财政系统工作,成为一位左右手能同时打算盘的财政系统骨干;有华侨大学化学系原主任、温文尔雅的贺泽副校长;有革命烈士后代、忠厚善良的张长根老师……相似的知识背景、相同的工作环境、相仿的年龄,使得彼此之间有着共同的语言,大家关系融洽。
虽说是一群知识分子,但在那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,他们不得不放下知识分子所谓的清高,显示出农人的身手,在院子的围墙边、厨房的后面开垦出菜地;家家户户养起鸡、鸭、兔子、鸽子等,一座教师宿舍大院宛如一座农家大院;教师们也会利用夜晚、凌晨时间,去钓鱼、摸虾、捡田螺。当然,在干这些活时,孩子们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父母的帮手。
谈到城隍巷,不能不提“大井边”。顾名思义,就是一口老井的位置所在地,它距巷口米左右,与中心巷交汇处。井深十几米,直径约1米,井壁由青石砌成,长满了青苔和小草;井底的泉眼很大,水源很充足,水质清澈甘甜。在我们眼里,它是永远不会干涸的,源源不断的井水养育了城隍巷及周边几百户人家。我想,这就是这口不大的老井被誉为“大井”的缘由吧。光滑圆润的井沿,是岁月留下的痕迹,是老井悠久历史的见证,更是老巷瓜瓞延绵、生生不息的历史见证。老井养育了城隍巷的百姓,城隍巷的百姓也给老井注入生气,从凌晨开始直至夜晚,井边总是充满了人气。有一边洗衣、洗菜,一边拉家常的妇女;有一边打水、挑水,一边打闹的孩子;有夜晚一边乘凉、一边抽烟、喝茶的老人……每天在同一个“舞台”,同一批的“演员”,上演着一部部不同情节的百姓生活剧,演绎了城隍巷里一幕最鲜活的场景。
在城隍巷及其相交的小巷里,错落有致地布局着罗家、雷家、黄家、伊家、刘家、阴家等十几座老厝。老厝在建筑上继承了中原府第式建筑风格,又结合了南方自然环境和气候特点,植入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思想理念,形成了独具风格的客家建筑,彰显了客家人的智慧。古朴端庄的大门、高耸的马头墙、布满青苔的灰墙黛瓦,似乎正在诉说着老巷曾经的辉煌和昌盛。
老巷与老厝养育出雷鋐、伊朝栋、伊秉绶等一大批文人士大夫,是古老城隍巷这幅水墨风景画中最浓重的一笔,使这条老巷散发出厚重的文化气息。
城隍巷伊府占地面积约平方米,从大门进入,依次为门厅、大厅、后厅、后花园。天井把大厅分为上下两部分,下厅两侧分别为花厅和书房,上厅两侧为厢房;横梁与直梁衔接处的雕花十分精美,花厅、书房的屏风与窗户雕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,做工非常精巧;天井的屋檐下悬挂着朝廷赐予的“进士”匾,其中最醒目的还是中堂上方悬挂刻有“赐研斋”的牌匾,三个大字浑厚大气、苍劲有力,整个大厅给人感觉素雅大方,是一座典型的具有书香门第气质的府邸。
伊氏家族系宁化名门望族,自迁入城关后,科举考试的大门开始青睐伊氏家族。明清期间,城关伊氏家族共出四位进士,一大批举人,其中以城隍巷伊朝栋、伊秉绶父子一系最为显著,父子皆为进士。伊朝栋,儿时师从其邻居、理学家雷鋐。雷鋐系雍正十一年进士,曾被授予翰林院编修,入侍皇子讲读,在理学方面有很深研究,取得了一定的成绩,被桐城派散文创始人方苞誉为能成“天下第一流人物”。在其引导下,伊朝栋通晓程朱理学,“诗尤有高韵逸气”,官至光禄寺卿。
在父亲的影响下,伊秉绶从小受教于宁化名儒、教育家阴承方,后潜心学习宋儒理学,深受大学士朱珪、纪晓岚的赏识,又拜刘墉为师学习书法,终成一位博学多识的大家。在绘画、治印、作诗、工书等方面有很高的造诣,“尤精篆隶,超绝古格,使清季书法,放一异彩,自成高古博大之气象。”在扬州任知府期间,伊秉绶以“廉吏善政”著称,深受扬州百姓爱戴。为仰慕其遗德,扬州百姓在“三贤祠”(祭祀欧阳修、苏轼、王士祯三贤之祠)中并祀伊秉绶,改名“四贤祠”。
巷口是老巷最喧嚣的地方,它与中山街相接,开着一排店铺,有食杂店、包子店、理发店、西洋镜店、洋铁桶店……但最受孩子们喜爱的是巷口正对面的食杂店,店里有琳琅满目的食品,让人垂涎三尺。
店中的“珠珠糖”(形状与跳棋子相似,五颜六色)至今让我不能忘记。记得当年,一分钱能买到五粒大的,十粒小的。如有幸获得一分钱,我便会狂奔三百米,从巷尾跑到巷口,满头大汗,气喘吁吁对老板说:“来十粒‘珠珠糖’”,然后细细品味,美美的幸福一天。妻子对我说,她小时候,把这糖称为“北京糖”,这是多么令孩子们渴望获得的一种糖啊!
如今,巷子依在,但青石板不见了,城隍庙拆了,“大井”封埋了,老厝也被水泥钢筋房取代或只剩下残垣断壁了,而留在记忆深处的老巷却一刻也不曾忘怀。